不屑生死,浩荡本色,真的“皆无挂碍”,但值得!
1909年夏,上海龙华,一个和尚正趺坐路边捉虱子。
只见几个趾高气扬的洋人向他这边走来,便顺势朝其中一人两指猛弹。
洋人感到一阵恶心,勃然色变,用英语骂道:“和尚污秽!”
谁知这和尚却操着流利的英语,反唇相讥道:
“先生认为我这和尚脏,可我从来没生过虱子,而您身上的虱子倒确实是有的。何苦污蔑别人啊!”
洋人一时气结语塞,万没想到这个中国和尚英语说得这样地道,还句句有棱、字字带刺。
不由怒火中烧,厉声吼道:“岂有此理,我身上怎么会有虱子!”
“可我身上也没有啊。”和尚唇角微翘,把两手一摊。
“要是有,怎么讲?”洋人凶狠地问。
和尚从容不迫,“请搜,要是有,就掌我的脸!可要是先生你身上有,又当何论?”
“同你一样,掌脸!”洋人气哼哼地说。
“好吧。”说着,这和尚就解下僧衣,并示意旁边几个围观的洋人合力搜查。
洋人们接过僧衣,遂闻到一阵悦鼻的香水味,逐味寻去,才发现那和尚里面穿着的却是雪白的西式衬衫,“怪事!真是怪事!”
洋人们翻腾了半天僧衣,一无所获。
此时,那和尚理直气壮地说:
“怎样?半个虱子也没有。现在轮到你了!”
那洋人垂头丧气地望着旁边的几个同伙和围观的众人,显出极其不情愿的样子。
“哈哈哈哈......”见此窘态,和尚仰头大笑,轻蔑地说:
“我早就知道你们洋人无理,不讲信用。今日不是全应了吗?看你们这副德行,真是徒有其表!赶紧滚吧,我不会降低身份同你们这号人计较的!”
洋人虽已气急败坏,但自知理亏,众目睽睽之下竟一时不知所措,只好悻悻而去。
“哈哈哈哈......”围观的众人无不为和尚喝彩。
话说这面容清秀的和尚名叫苏曼殊,在当时的中国能这么调戏洋人的,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!
思维身世苏曼殊落入这浮世红尘,全拜老爸苏杰生的风流债所赐。
苏杰生,广东香山人,18岁承嗣父业,赴日经营苏杭布匹,后被横滨万隆茶行聘为买办。由于经营有方,家道殷实。
40岁时,虽已娶三房妻妾,但膝下无子,便在横滨补了一房日本四姨太,名叫河合仙。
因缘际会。是年,河合仙上高中的妹妹若子从乡下来横滨度假期,妩媚靓丽年芳十八,一次低头扫地时,胸前的一颗红痣被苏杰生恰巧窥到。
乡谚云:“胸有红痣,必生贵子。”
求子心切的苏杰生绞尽脑汁讨若子欢心,有道是“烈女怕缠郎”,1884年10月9日,若子给苏杰生产下一子,名戬[jiǎn],小名三郎。
......
12年后,广东沥溪,苏家柴房。
“记住,这番鬼子死了以后,要从后门走。”
“为啥?”老佣人不解地问。
“连这个都不懂?外鬼不能走前门,那会招来晦气。”二姨太大陈氏压低声音,厌恶地说。
我们人生在世,一切的因果和遭遇,本身一定有其必然的原因,才有其必然的结果。
三郎是父亲与妻妹私通所生,如何也是丑闻。
若子面对姐姐羞愧难当,奶儿三月便含泪回乡。河合仙虽已原谅妹妹,将襁褓中的三郎视同己出,尽心抚养,但毕竟自己是日本人,难被苏家宗祠接受。
三郎6岁时被送回广东沥溪老家,山海阻断,痛失母爱,寄人篱下,仰人鼻息。
特别是庶母大陈氏,趁苏杰生在外经商,作为苏家掌家主妇,蛮横凶悍,心地阴毒。
单说这次三郎大病,非但不给医治,还带着老佣人将奄奄一息的他拖到后院柴房,残忍之心昭昭。
早慧学霸早在日本的时候,一相士看到顽童三郎,感叹道:“是儿高抗,当逃禅,否则,非寿征也。”
那次三郎死里逃生后,恰逢惠龙寺赞初大师化缘至此,三郎便跟随他一道化缘,最后随师出家,作了“驱乌沙弥”,就是有人时开门,没人时用树枝驱赶乌鸦。
某日,小沙弥苏三郎捡到一只刚死的鸽子,拾柴、拔毛、点火,管它什么阿弥陀佛,先从嘴里伸出一只手来拽到胃里。
赞初大师一声长叹,这孩子天资灵秀,入寺不久已熟读《坛经》、《法华经》、《金刚经》,且颇有心得。
而且自学绘画,栩栩如生,世间少有!
可佛门戒规森严啊!只得含泪将其逐出山门。
曾发誓“永不还乡”的苏三郎,此刻只得到上海投奔父亲,苏杰生遂把他安排在一个名叫庄湘的西班牙牧师处学英语,盼他长大后能出洋经商,子承父业。
陈独秀曾评价苏三郎,赞他绝顶聪明,“早年向我学做诗,但平仄押韵都不懂,常常我教他,他做诗要我改,改了几次,便渐渐地能做了。”
后来苏三郎赠陈独秀一首七绝,水平竟已到高不可攀的境地:
过若松町有感示仲兄
契阔死生君莫问,行云流水一孤僧。
无端狂笑无端哭,纵有欢肠已似冰。
语言似乎有相通之处,特别是对于某些天才,所以追随庄湘牧师的苏三郎,英语水平一日千里,后来所翻译的《拜伦诗集》、《汉英三味集》奠定了他在中国近代史上翻译家的地位。
1898年,苏三郎东渡日本,就读横滨华侨界创办的大同学校,时年14岁。
雄于吃杰克·伦敦在其《热爱生命》中描写了一个孤独的淘金者在荒原上死地求生的故事,当这个人获救后,便对食物产生了偏执而疯狂的热爱。
可能由于儿时备受大陈氏虐待,经常食不果腹,所以三郎对吃十分钟爱。
在日本读书时,他两只口袋,一只装满方糖,一只装满雪茄,醒来就吃,再不就是抽雪茄,反正一天到晚嘴不闲着。
他酷爱读《茶花女》,以至爱屋及乌,只要囊中有钱,每天必吃三袋西洋糖果——摩尔登糖,自谓此为茶花女最酷嗜之物。
在苏三郎身上,每一次吃都意味着对人的某种极限挑战。它不仅要“吃”出快乐,还要“吃”出友情,“吃”出情绪,“吃”出水平。
一次,友人请他吃金陵茂源祥的板鸭,三郎越吃越高兴,不一会儿,一大盘板鸭,二斤牛肉已经下肚。
友人不禁笑问:“和尚也挺喜欢佳肴!那么,请问佛旨,这难道不算违反戒条吗?”
三郎正大口朵颐一块牛肉,腮帮子一鼓一鼓的,听了友人调侃,便一口咽下,打了个饱嗝:
“佛说,我空,人空,宇宙空,眼前的都是异日灰尘,要归之于太空的,这没什么可奇怪的。
再者,佛在心头,信仰佛旨按佛的教导去做便是,食物穿肠与精神修养无关,还有什么不可享用的呢?”
变成苏曼殊苏三郎一生共三次出家,但每次的因缘不同。
第一次是为逃避庶母迫害,但由于“鸽肉事件”被逐出山门。
第二次却是因一段凄婉的爱情悲剧。
在日留学期间,苏三郎经常回逗子樱山村侍奉母亲河合仙,并在那里遇到了娇好可人的姑娘杏子。
又是鸽子,不过这次它不是食物,而是带来杏子情诗的“红娘”。
两人的恋情自然瞒不过细心的母亲。
“三郎啊,”一天,河合仙笑着问,“我看杏子姑娘温柔贤淑,你喜欢她吗?”
“喜......欢。”
“她喜欢你吗?”
“嗯.......”
“那太好了,既然这样,你不如早把杏子娶回家,”河合仙开心得合不拢嘴,“你们俩呀,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!”
苏曼殊《莫愁湖图》当晚,鸽子带来了杏子的一张纸条。“今夜九时,我们还在那棵老槐树下会面,到时有信物赠你。”
那天偏偏下起了大雨,但苏三郎还是如期赴约,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地等了半天,可就不见杏子的踪影。
正当他因杏子的爽约,有些恼怒,准备离开时,蓦得看到河边隐约飘来一只似曾相识的花鞋。
“杏子!杏子!你在哪儿?”一种不祥的预感使苏三郎陷入疯狂......
杏子死了,在赴约的路上掉进河里,死了。当她年轻的尸体被村民捞起,一只小手还紧紧地攥着拳头。
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拳头掰开,只见掌心里,竟是一颗碧绿的珍珠。
“有信物赠你!有信物赠你!”此时,只剩这甜美的声音在山野间回荡。
初恋以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湮灭,对“天生情种”的苏三郎无疑是毁灭性的。
佛陀说:我从来处来,还向来处去。
怀着对杏子的无限情殇,苏三郎悄然离开日本,绝意赴广州蒲涧寺出家。
住持虽然看出他六根未净,但念他身世畸零,怜其悲情,仍为他剃度。
可以说这次苏三郎是“以情求道”,这个初衷就注定他成不了高僧。
不久,心绪平静,苏三郎果然悄悄溜走,回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部就读,那年他16岁。
在日本他追随陈独秀创办革命刊物《国民日日报》,但由于清廷对日本政府施压,后该报被查封。
“仲兄,我得离开你了。”苏三郎黯然的对陈独秀说。
“你去哪里?”
“到哪里,我也不知道,反正得走。”
毕竟,他不是“男子立身唯一剑,不知事败与功成”的陈独秀,他是“易水萧萧人去也,一天明月白如霜”的苏三郎。
与赞初法师一别八年,师父已年愈七旬,扑通一声跪地,砰砰三下响头。
“弟子虽以出世之身做入世之事,但总觉业障深重,烦恼难除,故而再回师父膝下......”苏三郎已泣不成声。
飘零一颗孤心,蠢蠢两副俗脚。苏三郎,你真能托钵为僧,参经礼佛吗?
这佛国于你只是疗伤的休憩之所,也许你的佛道还在世间吧!
这第三次出家,最大的收获,莫过于他偷拿了刚刚圆寂师兄博经的戒牒(受戒和尚的资格证书),从此自命法号“曼殊”。
我自调心汉传佛教二祖“慧可立雪断臂”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。
慧可立雪画像当年慧可法师去少林寺拜谒达摩祖师,寒冬腊月傲立雪中,及至没膝。为证自己求法决心,不惜挥刀自断左臂。
然而到他晚年,将衣钵传于三祖之后,便比济公还癫狂,又喝酒,又到花街柳巷乱逛。
人家问他:“你是禅宗祖师,怎么逛到酒家去了?”
二祖答曰:“我自调心,何关汝事?”
当初二祖求的就是安心法门,到了晚年还要去“调心”,看来这心仍不安啊。
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,仍是一个大问题。
可能还是三毛那句话有道理:爱如禅,不能说不能说,一说就错。
苏曼殊此时已是亦僧亦俗两风流。
他放浪形骸,喜欢留恋于青楼酒肆,在妓女身上花费巨资,
据说那一时期,苏曼殊花在青楼舞馆的钱就有1877多元,而当时一个女仆的月薪才1元多。
在东京,他爱上了仲之町(东京著名的花街柳巷)里的百助枫子,甚至死后遗物里唯一一张人像就是百助的调筝图。
但当百助投怀送抱时,他却紧闭禅关,留下一句:
“还卿一钵无情泪,恨不相逢未剃时!”
他爱风尘女子花雪南,但当对方脱得一丝不挂,以身相许时,他却说:
“爱情者,灵魂之空气也!”
他时常光顾秦淮河畔名妓金凤的寓所。“曼殊,我实在不愿再在这呆下去了,你把我娶了吧!
”他却说:“我托钵飘零,四海为家,岂敢......”
直至金凤远嫁富商,人去楼空,他吟一首《有还》祭奠:
玉砌孤行夜有声,美人泪眼尚分明。
莫愁此夕情何限,指点荒烟锁石城。
男人?男人!
皆无挂碍1918年5月3日,由于终日暴食,肠胃病日重,“不能起立,日泄五、六次”,
苏曼殊以一句“一切有情,皆无挂碍”与世长辞,终年仅35岁。
朋友整理其遗物,于枕边见一纸团,上书“僧衣葬我”四字。
其他遗物只有几只粗陋的箱子,里面除了百助枫子的调筝图、几只含羞草,几朵玫瑰花,未赠恋人的胭脂盒、香囊外,竟一无所有。
苏曼殊!
有人爱慕他率性天真、本我性情;
有人艳羡他才华横溢、风流倜傥;
有人臭骂他欺佛犯戒、伤风败俗;
有人讽刺他孤傲清高、娇柔造作。
然而,《金刚经》说: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。
怕是苏曼殊早已洞彻人生“应似飞鸿踏雪泥”的真谛,
以短暂的生命昙花一现,却“现”的精彩,然后“化作春泥更护花”了。
我们还不会忘记:
他的勤苦
他18岁遇陈独秀,深受其家国情怀影响,当他还沉迷于《茶花女》时,陈独秀见他才情卓著,劝道:
“人活于世,就要活出个名堂,活出个派头,活出个气魄来!”
听闻此话,苏曼殊七天粒米未进,片刻不眠,翻译出了整部雨果的《悲惨世界》给陈独秀,用于《国民日日报》,以启发国人蒙昧。
他的无畏
他21岁在香港《中国日报》社,听到大家谈起康有为的败行劣迹,便对主编陈少白说,“借我一支枪,今日康有为欺世盗名,残戮同事,凡有血气者,皆欲杀之!”。
他的至诚
他22岁白马投荒,步玄奘、法显后尘,逆长江而上,经四川,过云南,九死一生直抵泰国曼谷龙华寺学梵文。
并谨遵乔悉摩长老之教诲,编写了一部浩繁《梵文典》。
他的怒吼
他29岁,发表《释曼殊代十方法侣宣言》,声讨袁世凯倒行逆施称帝,发出:
“即衲等虽以言善习静为怀,亦将起而褫尔之魂!尔谛听之!”的冲天怒吼。
他的义气
他罕见空灵之美的画作,名流巨贾求之不得。但却为抑郁成疾呕血而亡的革命党人赵伯先挥毫一幅《荒城饮马图》,在其墓前付之一炬,后废砚断笔,自此不再作画。
不屑生死,浩荡本色,真的“皆无挂碍”,但值得!
有一种慈悲叫,“有点意思,关注一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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